从4月19日上午8时30分许到当晚20时许,5名浙江温州苍南县灵溪镇城管与拍照劝阻暴力执法者的争执,演化为波及全县的群体事件。 据当地官方表述,当天上午9时许,当地城管在灵溪镇一路口整治占道经营时,与一女菜贩发生争执。紧接着,城管与路过用手机拍照的黄祥拔发生冲突,殴打致后者倒地吐血。5名打人城管随后被周围群众围攻,5人均受伤,其中两人休克、伤情危重。 截至昨晚,当地警方已抓捕十余名现场挑事的涉案人员,“多为县城及周边的社会闲散人员”。 在这12小时里,黄祥拔,这个被城管围殴的路过拍照者赢得了当地民众的同情。然后再以同情的名义,5名城管成了受害者。 “不能这样搞” 身着制服的城管队员悄悄离开,没穿制服的几人留下继续殴打黄祥拔 19日8时30分许,39岁的黄祥拔在买菜归家途中看到几名城管正在收缴商贩的煤气灶、高压锅,“有一个城管对卖东西的老太婆动了手”。 目击者郑瑞元称,事发时,他看到一名卖茶叶蛋、烤地瓜的老婆婆在向四五名城管队员求情。“你们不能这样搞。”黄祥拔边拍照边说。正在搬东西的两名城管队员转身冲向黄祥拔,“他们上来就是两个嘴巴子”,黄祥拔说。 在跑出去十几米后,黄祥拔被城管队员们追上并殴打。 灵溪镇镇长吴招鹏介绍,黄祥拔被打的地点位于大门路与康乐路交会处,是灵溪镇的中心地带。大门农贸市场位于此地,每天早上都会有大量农村菜农前来卖菜,宽不足5米的街道两旁从早上5时起便充斥了汽车鸣笛与商贩叫卖声。 黄祥拔遇到的是正在康乐路上由江湾路向望鹤路方向清理占道经营商贩的城管。此前,他们已清理完大门路近四分之三的路面,即将完成早上的任务。 黄祥拔被打时,事发地对面的药店老板陈先锐说,当时他在店内听到街上有人喊“城管打人了”,随后出店门便看到三名穿着便服的城管人员在对一男子拳打脚踢。男子起先一直用双手护着头部,被用拳头打了一阵后蹲在地上,城管队员开始用脚踢,“城管穿着皮鞋呢,血都喷出来了”。 多名目击者称,殴打开始后,身着制服的城管队员悄悄离开,没穿制服的几人留下继续殴打黄祥拔。 大门路通讯器材店老板郭先(化名)称,殴打过程中曾有几名年轻人试图制止:“你们怎么可以把人打成这样”,“但马上被捶了两下。” 郑瑞元是其中一名上去理论的。在黄祥拔被打时,他就在附近拍照,上前想要理论时被城管队员拳打脚踢,“我的右脚被打肿了”。 殴打持续了不足10分钟。据目击者提供的照片,黄祥拔此时已口吐鲜血,身上留下几个脚印。“当时我已经没有意识了。”黄祥拔对新京报记者说。 黄祥拔昏倒后不久,在康乐路开店已10余年的唐淑娇赶到了现场。“那是我堂舅!”她的喊声迅速凝聚了围观的数百名街坊,他们围住了正试图离开的打人城管乘坐的车辆。 “创城”压力下的城管 大门菜市场一带平时占道经营情况就挺多,“一小部分小摊小贩总是不听劝,绝大多数群众还是理解和支持我们工作的” “执法人员未与占道经营的商户发生冲突”,昨日,吴招鹏解释,执法人员要求黄祥拔停止拍照行为,但黄祥拔还是继续拍照,于是双方发生冲突。冲突中,黄祥拔受伤,继而引发附近群众的围观。 吴招鹏说,当天是一次对占道经营的常规整治,参与人员包括城管执法人员与临时工作人员。 此前,苍南县城管执法时曾多次与民众发生冲突。 2012年9月3日,苍南县龙港镇综合管理执法大队监察二中队在巡逻过程中,因清理占道物品与店主产生冲突,并造成女店主手指骨骨折;2011年7月28日,灵溪镇城管因强行没收聋哑人商品引发部分聋哑人打砸事件。 据多名事发地临街商贩介绍,这些年苍南县的城管执法与创建省级文明县紧紧相连。据苍南县政府官网显示,自2008年起苍南县便开始创建省级文明县,2011年成功。 唐淑娇称,2012年9月3日,龙港镇那次执法冲突便是由于城管为迎接文明办明察暗访而加强巡逻所致。 “创城”使城管队员的压力也愈发加重。 昨日,苍南县灵溪镇城管局法制科科长何钢向新京报证实,该县目前确正参与“省级示范文明县城”评比。他称,冲突当日该局执法二队例行巡查,冲突应该是群众被不确切信息误导。他称,大门菜市场一带平时占道经营情况就挺多,“一小部分小摊小贩总是不听劝,绝大多数群众还是理解和支持我们工作的”。 记者看到,灵溪镇大街小巷遍布创建“省级示范文明县城”的标语。灵溪镇委主办的灵溪政务网将“文明县城”列为中心工作。4月17日,也就是事发前两日,浙江省文明办主任龚吟怡率调研组来灵溪县进行过实地调研。 打人城管是“临时工” “这5名城管工作人员并不是正式城管员工,他们是城管临时叫来协助搬运占道石块等物品的” 从19日10时许到14时许,4个小时内围观民众由数百增加至数千,苍南县人的微信朋友圈频频转发了“城管打人了”的消息。 60岁的目击者王浦(化名)介绍,被围城管车辆共两辆,一辆是装载收缴物品的货车,另一辆是小面包。起初,两车试图移动,但围观者马上扎破了车胎。被困货车上的城管队员惊恐地跑进面包车内,锁住车门,不停拨着电话。 “打他们!打他们!”一波波声浪淹没了面包车。11时许,黄祥拔的亲人赶到事发地点,现场进一步失控。 12时,警方、县领导赶到现场。警员曾试图带离5名被困城管但遭现场群众制止。 据第一位拨打110报警的李勤(化名)介绍,他最早看到“城管打死人”的消息是在微信上,几乎同时,现场便响起了同样的喊声。 14时许,在“城管打死人了”喊声后,部分群众持砖块、木棍等砸破了车窗、车门,致车内几人受伤。一名目击者向新京报记者提供的照片显示,在被人群围住的一辆黄色中巴内,至少有3人不同程度受伤,身上可见多处血迹。 “我知道打人不对,但你知道当时他们有多嚣张吗?”一名要求匿名的当地人称,当时他抄起了自家门口的扫把。他介绍,苍南本地不少人平时就反感城管,这些人基本都是“外地人”。“很多人都上去打了几下”,目击者郭先说。 据何钢介绍:“据我了解,这5名城管工作人员并不是正式城管员工,他们是城管临时叫来协助搬运占道石块等物品的。因为有些经营户门口会放一些石块防止外人停车影响小店生意,但这是不能放置的,所以城管事先知道有东西要搬运,叫了外面的工人来协助。以前我们也常常叫这些临时工人来做搬运。” 5名城管被从车内拖出,被棍棒、拳头淹没。图片显示,两名城管遍体鳞伤。事后,苍南县官方发布通报称,4月19日,有人在网络上发布“城管打人致死”的谣言,致使围观群众聚集,5名城管人员被围困殴打。后公安部门组织人员进场劝离群众,现场秩序基本得到控制,受伤的5名城管工作人员被送医院治疗。经诊断2名工作人员创伤性失血性休克,目前病情危重,正组织抢救;3名工作人员多处软组织受伤。截至当晚6时30分,围观群众被劝离,现场秩序基本得到控制。 据苍南新闻网,当地警方昨晚已抓捕十余名现场挑事的涉案人员,“多为县城及周边的社会闲散人员”。 据其报道,截至昨日下午3时,其中一名城管还处于创伤性失血性休克状态,正在全力抢救。“我也很纳闷,为什么突然就遭到一顿暴打。”一位多处软组织受伤的“临时工”赵二远说。 苍南风波,执法底线在善待和敬畏苍生 浙江苍南,一起猝不及防的群体性冲突骤然上演。4月19日,温州市苍南县灵溪镇(县政府驻地)城管在清理占道经营过程中,与对执法过程进行拍照的市民黄某发生冲突,黄某“被踢得吐血”,引数千群众围观。按照当地官方发布的消息,事发后有人在网络上发布“城管打人致死”的谣言,致使围观群众聚集,5名城管人员被围困殴打。 此次围绕苍南城管执法发生的群体冲突,有几个关键点亟须首先厘清。其一,冲突的起源,在于城管执法活动被围观民众拍照,按照苍南官方的措辞,是“执法人员要求其停止拍照行为无果后,双方发生冲突”,这样的过程描述是否全面理顺了冲突肇始的各方情况,仍存疑问。最核心的细节在于,城管制止路人拍照过程中所谓的“冲突”,是否城管先动手,对拍照路人动粗? 其二,从城管与拍照路人的所谓“冲突”,到下午发酵成的围观民众殴打城管方面人员,二者之间的时间、逻辑与因果链条,需要做尽可能全面的梳理和调查。上午9时许,城管执法,继而与拍照路人“冲突”,引起围观后110、120陆续赶到,9点30分被打路人黄某已被送往苍南当地医院。需要进一步明确的是,苍南当地政府通稿中所言,“有人在网络上发布城管打人致死谣言”,与围观群众聚集并围困殴打城管人员之间,是类似“致使”这样的前后因果关系,还是网络信息传播与街头围观一直继续的同步状态?另有说法显示,上午冲突发生后,参与打人的城管方面人员,一部分撤离,未及离开的数人则躲入汽车进而被民众围困。究此细节的必要性在于,地方政府在一场冲突事件的后续调查中,需要反思、追责的诸多方面中,切勿只剩下追查造谣者这一单薄的维度。 其三,按照苍南官方通报,被打路人黄某“经医生诊断身体无大碍”,下午被打的城管方面人员,“2名工作人员创伤性失血性休克,目前病情危重,正组织抢救;3名工作人员多处软组织受伤”。而据温州当地媒体《温州商报》援引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急诊中心创伤外科医师徐洪波说法,被打路人黄某的伤情则是“肺部有挫伤,颅骨可能有骨折,下肢活动较差,神志较刚送到时略有好转,但仍不清醒”。在这场接连发生的“冲突”中受伤的各方人员,需要得到全面的检查和治疗,其中便包括确切的诊断,给关心事件进展的公众以及时的信息反馈。 这样一场几近不可收拾的冲突,发生后自然引来各方的关切,包括观点的交锋,关于对待暴力的态度,暴力之所以产生的原因,以及在过往城管与摊贩冲突中曾被反复讨论的城管执法困境、城市管理思路等问题。寄希望于已经上演的个案冲突来求解城市治理的积弊难题,恐怕难有即时的成果。而回到个案冲突事件发生的起点,起码有一个视角不应被忽略,那就是以城市管理为己任的城管执法,其执法过程应严格依法进行,且遵循公开、文明以及程序的原则。以苍南风波为例,城管清理占道经营的执法活动,是否有明确的规范性文件禁止围观者拍照(当然,城管执法为什么怕拍照,是另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此前在各地不乏对城管执法拍照而被围殴、甚至围殴致死的案例。而苍南当地正在进行的所谓“文明县城”创办,与城管执法“突然严格起来”之间又存在何种关联,政务网站上说的“耐心劝说”又如何在现实中被异化,同样有必要深究。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有所谓明令禁止拍照的规定,禁止公民拍照的“执法措施”是否包含了合法的暴力伤害权?基本事实是,中国城管执法本身,对摊贩并未拥有法定人身强制权,更何况是对围观者。尽管不乏论者强调,应当赋予城管执法以一定的人身强制权力,但基本的依法行政理路之下,“法无授权即禁止”是最底线的要求。现行法律并未赋予其强制权,则对待越权施加的暴力以及因越权暴力而诱发的社会冲突,基本看法须回到现行法律的讨论范畴中去作衡量。毕竟,严格依法执法,能守法谨行的城管部门,何惧妖魔化,妖魔之风又从何处刮起,遑论更严峻的暴力冲突。 苍南风波猝不及防,于社会而言,提出了诸多必须要藉此尽早讨论、深入厘清的命题,包括暴力因何而产生,执法为何而存在,城市治理与施政文明以何种思路演进等。而对执法者来说,最起码的一点则在于执法行为的依法而为,执法者首先应当做到善待和敬畏苍生。事件的导火索往往被认为存在偶然性,但并不意味着导火索本身不值得反省,厘清个案细节的先后顺序,对于检讨过错与追究责任都极为必要。 |